秦寄说:等一会。
萧玠现在的态度堪称予取予求,也不催他,就坐在床边。两个人就静静望着,萧玠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。
秦灼立在窗外,听见长子不成句调的哽咽:你刚刚又烧起来了,就跟那天一样你吓死我了!你如果有个万一,我怎么活得下去?
秦寄长长叹口气:那我岂不是白死?
萧玠浑身颤抖一下,他似乎听不得从秦寄口里出来那个字。他垂坐在秦寄身边,终于提起那个闭口不谈的话题:我你知道,我还是杀了段藏青。
我知道。秦寄说,我找到了他的一条手臂。
萧玠居然跟他辩解:他想在那里杀我的。
秦寄说:我知道。
萧玠看着他,如果你赶到时,段藏青要杀死我
秦寄说:你知道我会怎么做。
【】
秦灼没有走进去,他知道秦寄平安就放心了。别的话可以择时再问,但萧玠这样痛哭流涕的泄这辈子可能只有一次。他自己这辈子也没有几次。他上次痛哭是什么时候?是萧恒病重的时候还是离开长安的时候?
秦灼记不确切,但肯定跟萧恒有关。他有点不可置信,萧恒这么轻易就在自己身上留下十几年难以磨灭的痕迹,而他身上清晰入骨的刻痕是来自自己吗?自己也在他身上刻下过痕迹吗?
秦灼徘徊于这个谜面,却不敢揭那个唾手可得的答案。知道了答案就忍不住追究一切,现在好容易维持的体面就要应声而碎了。
这会是他想要的吗?
白玉台和甘露殿景色殊异,夜色却全无不同。秦灼踱回殿中像踱回二十年前一个无比寻常的片段。殿中灯火尽灭,只有一盏蜡烛在黑暗中静候。萧恒离开了那张架子床,从屏风外的罗汉床上睡熟了。
他闭着眼睛,一道泪痕却从眼角闪过锐利的光芒。秦灼凭烛数了数他的白,右鬓不多不少整整一十七根。秦灼知道这十七年对他来说一定是一种折磨,但到底是什么程度的折磨?就像这次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拿孩子当借口,但萧恒真的是为了孩子才千里狂奔挖掘光明台吗?
扪心自问,秦灼当年的确有和萧恒同生共死的决心,但现在已经不成了。可他没想到,这个非要推开他的人,时至今日反而成为自己的践行者。
现在你不是做出了和我当年一样的选择么?你还认为你是正确的么?如果正确即是正确,你来干什么,你又在痛苦什么?
秦灼从他跟前站立一会,垂手把蜡烛掐灭了。
这是他自找的烧手之痛,但起码天一黑,又能继续装聋作哑了。
***
明山地带的灾后修复在王令之下迅开展,这也意味这南秦政局已经趋于平静。出乎意料的是,萧恒没有带着萧玠离开,而是亲身投入这次重建活动。
从政治上来说,这是一个两地邦交的讯号,但萧恒没有公布身份,又使得政这层治色彩几近透明。他不提,萧玠也不提,返程时间一拖再拖。萧玠似乎是想在这家庭圆满的梦幻里多沉浸些时,而萧恒呢?他如果是沉湎美梦之人,当年何至于做出如此残忍的割袍之举呢?
秦灼知道他另有目的,而且是一个极其现实的目的,但他梁皇帝的私事,和他秦公有什么关系?两人这段时间虽一同起卧,但跟之前的同床共枕能是一个道理吗?
这段时间为确保萧恒父子的安全,饮食都是和秦灼一处。秦寄每每缺席,不过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再提要杀萧恒的事。而萧玠居然也不是时刻到场,他一半的时间分在秦寄身上。等有些功夫,他又把秦寄在东宫的书单列给秦灼,哪些读过,哪些未读,哪些最好延请师傅讲解,此外还有饮食起居诸事,事无巨细,一应安排妥当。
一次秦灼去白虎台,不见秦寄人影,却见萧玠在给他整理箱笼。他拿一件东西就要看一会。不管是一沓写过卷边的功课,还是那把那张修补过的落日大弓。看一会,就听见他鼻子轻轻抽动。
秦灼等了一阵,才唤他:阿玠。
萧玠忙带上笑容,转身道:阿耶。
秦灼注目他一会,问:怎么你来收拾,那小子人呢?
萧玠笑道:去布置孔雀台了。阿耶找他?
段元豹如今父母皆丧,秦寄一定要管她到底,便收拾出与白虎台毗邻的孔雀台给她,过几日就去接人。
秦灼摇摇头,只问:听说在西琼,他们办了亲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