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声凄厉的哭嚎,像一把生锈的剪刀,猛地撕裂了午后沉闷的宁静。
东边小院方向传来了更多杂沓的脚步声、惶急的呼喊、以及一种……一种无法形容的、令人心悸的混乱声响。
廊下的雀儿“扑棱棱”惊飞了一片,园子里那几株老梧桐,叶子无风自动,沙沙作响,像是在窃窃私语着一桩刚刚生的惨事。
“怎么了?这是怎么了?”麝月从屋里掀帘子出来,脸上带着惊疑。
我摇了摇头,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攥住了,沉甸甸地往下坠。
不必去问,不必去瞧,那股不祥的预感,如同院墙上迅蔓延的苔藓,早已爬满了心头。是东院,是那位三姑娘……终究是,出事了。
尤老娘那撕心裂肺的、几乎变了调的嚎哭,“我的儿啊!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!你让娘怎么活啊……”
其间夹杂着贾琏又惊又怒的呵斥:“还不快请太医!愣着做什么!”还有下人们惊慌失措的跑动声。
院门敞开着,几个小丫头面无人色地挤在门口,探头探脑,却又不敢进去。
我拨开她们,迈进门槛,一股浓重的、甜腥的铁锈气扑面而来,熏得人一阵晕眩。
只见院中青砖地上,一片刺目的殷红,尚未凝固,蜿蜒流淌,染脏了那双我曾见过的、她最爱穿的绣着缠枝莲的软底绣鞋。
尤三姐躺在那儿,一身水红色的衣裳,颜色却大半被更深的、暗沉的红所覆盖。
她颈间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,仍在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沫子。那双曾明亮倔强、后来又盛满憧憬的眸子,此刻空洞地睁着,望着秋日高远却灰蒙的天空,再无半点神采。
她左手边,扔着那个装鸳鸯剑的锦囊,孤零零的,像是被遗弃了。
尤老娘扑在女儿身上,哭得几乎背过气去,髻散乱,状若疯癫。
贾琏站在一旁,脸色煞白,嘴唇哆嗦着,又是跺脚,又是搓手,全然没了平日里的风流倜傥。
而柳湘莲,那个肇事的源头,他像一根木桩似的钉在原地,脸色比地上的青砖还要灰败。
他怔怔地看着那具尚有余温的尸身,看着那滩刺目的红,眼神里是全然的不敢置信和一种……
一种骤然崩塌的空洞。他衣袍的下摆,溅上了几滴血,像雪地里突兀生出的红梅。
“是你!是你逼死了我女儿!”尤老娘忽然抬起头,目眦欲裂,指着柳湘莲破口大骂,“你这天杀的!冷心冷肺的畜生!你还我女儿命来!”
贾琏似乎被这话提醒,一股邪火冲上来,一把揪住柳湘莲的衣襟,目露凶光:“对!是你!是你害死了她!来人!把这混账捆了,送官究办!”
几个小厮闻言,战战兢兢地就要上前。
“不可!”一个带着哭腔,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。是一直强忍着悲痛,扶着门框才能站稳的尤二姐。
她脸上泪痕交错,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,却还是挣扎着说道:“二爷,你……你太多事了。人家并没威逼她死,是她……是她自己寻了短见。你便送他到官,又有何益?反弄得人尽皆知,生出更多事端,妹妹她……她死了也不得安宁啊!”
她的话,像一盆冷水,浇熄了贾琏部分的怒火,也浇灭了下人们的动作。
贾琏揪着柳湘莲衣襟的手,缓缓松开了,他颓然地垂下手臂,是啊,送官?又能如何?不过是让这桩丑事成为全京城的笑柄。
“不如……不如放他去罢,”尤二姐泣不成声,“岂不省事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