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影收回渴求已久的手,颓然坐在地上,背靠床沿。
漫长无边的黑夜里,他才是这具躯体的主人。但那人实在可恶,每夜都命那大傻子把他紧紧捆住,不准他胡来,也不准有人知道他的存在。
他这么醒着,还不如死了。
他是楚燎,他也是楚燎,可他们又是不同的。
那人比他沉稳有度,比他进退得宜,比他巧言令色……谁会想要一个任性妄为的累赘?
就连先生也与他相谈甚欢,不是吗?
谁也不知道,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,不得天光。
唇角被咬破,他在锈味里尝到深深的厌弃。
他不该存在的。
“世鸣……”
头顶传来温热的触感,他慢半拍地回过身。
半梦半醒的越离以为还在楚院,轻车熟路掸去他下颌上结成串的泪珠,拍了拍自己身边,“怕就快上来,别着凉了。”
楚燎从没顶的委屈里探出头,没轻没重地撕去湿透的外衫,翻身侧躺上去。
这张床越离睡着还算宽敞,再加一堵人墙就有些勉强了。他只好往墙边缩了缩,给楚燎腾出位置。
楚燎屈膝枕臂,一只手没着没落地拢在越离间。
“你怎么才来?”楚燎嗅到他身上的松木气息,被遗弃的恐惧和绝望再也无处安放,决堤喷涌而出。
他啜泣着质问:“越离……我好想你,我把你想了一遍又一遍,天也不亮,你也不来,越离,你是不是不要我了?”
越离在熟悉的语气里微微睁眼,伸手绕到他身后顺了顺他的后心,然后把掌心贴在他冰凉的后颈皮上,困倦地哑声道:“公子,不跟我置气了?”
楚燎没想到他还恶人先告状,把脸贴得更近,“我讨你欢心都来不及,何时跟你置气过?”
白日里楚燎处处兄友弟恭师生相敬,这样的言语半分都未有过。
就算是以前,也不曾如此直白。
越离撩开眼皮,在黑暗中与他呼吸相闻。
“世鸣?”
他已习惯在夜中视物,在黑白相间的雨夜中将越离的懵懂神情看得五六分真切。
楚燎喉头微动,“嗯”了一声。
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那寸许的隔阂,非生即死地倾身盖过,连同聒噪非议的天地一同隔绝在外,只一心一意辗转着他的春光。
越离的困意再也无法粉饰太平,他片刻不得喘息,颈间凸起的肉疤被摩挲至烫,一只手被扣在颊边,一只手聊胜于无地在床外扑腾着。
不对,有哪里不对劲……
越离一边被他无师自通的搅缠浸得昏昏沉沉,一边在他突如其来的变故里心急如焚。
好容易歪出半边脸,他连忙惊叫道:“世鸣!让我看看你!”
楚燎被他惊惶的语气吓住,铁钳似的臂膀松开,越离踩着一只靴子单腿蹦开,摸出火石点燃灯烛一气呵成。
他顾不上面红耳赤,一只腿跪在床上挨过身去,神情紧张地打量着楚燎映着火光的瞳孔。
楚燎满心满眼只有他肩上落唇眸莹润的情态,不敢惊扰地轻声问他:“怎么了?可有不妥?”
声音因紧绷而走了调,令人啼笑皆非。
越离没空笑他,没照见他的裂瞳,一颗心总算落进肚中。
“无事,是我大惊小怪了。”
楚燎痴痴地仰目看他,扶在他腰侧偏头追去,被他端着烛台躲开。
提心吊胆的事并未生,越离后知后觉抿了抿唇,恨不能倒头就睡。
仁义礼智信和礼义廉耻不间歇地围着他打转。
楚燎观他神色戚戚,苦笑一声,“我夜深来此逼你就范,错全在我一人,越离,你别怕。”
越离先是一愣,然后气急。
他抓住楚燎欲离去的手腕,疾言厉色:“我若有半分不愿,何苦前前后后纠结试探于你?你那般搪塞我,我还以为你当真放下,也打算陪着你不作数了。”
乍见楚燎时,他闷了一肚子的话要说。
可楚燎光风霁月得令人指,左一句了悟右一句错认,倒将他满腹心事衬得不合时宜。
现在他话匣一开,忍无可忍地旧事重提,指着他鼻子骂道:“你口口声声此情难弃,但你殿上之举可有将我放在心上?我教你谋生要你惜命,纵然我漏职失责,也不曾剖心亡命,到头来你弃我于不顾,满心决绝之时,你可有念过我的半分好?”
他气得话音撕裂,楚燎的血在他的白衣上染出深沉艳色,他既要人前做人,又要梦中破魇,还要惊忧着楚燎的状况。
他忙得分身乏术,甘之如饴。
他想,无论楚燎要面对一个怎样的归途,他都愿意尽力护上几分。